光明文化周末版:一條溪流的等待
編輯:魏少梧 信息來源: 西e網-光明網發布時間:2019-2-1
作者:黃文山
汽車從萬山叢沓中盤旋而下,前面不遠就是霍口了。這里屬鷲峰山的東南麓。這座雄踞于閩東北的大山,千峰林立,連綿起伏,如同洶涌的海浪,一波推著一波,峰巒直逼海隅。霍口,恰是大山間的一處葉狀小盆地。其名字的由來,應該和這里的山形有關。“霍”同“豁”,是缺口的意思。山間有了缺口,自是水的通道。于是,在群山中千回百折的霍口溪,通過這道大山的缺口,直下福州北峰,再一路南奔,匯進敖江,而后由連江入海。
我之所以關注霍口溪,是因為這條滿貯森林氣息的碧綠盈盈的溪流,是福州的第二水源。自古以來,人們多傍水而居。清潔的水源,對于一座城市的生存和發展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霍口溪之于福州,不啻是一道生命之泉。到霍口之前,我在地圖上曾多次注視過這條狀若葉脈的溪流,陶醉于想象中的那一股豐盈的深碧和激情的奔濺。今天,看到車窗外撲面而來的茸茸綠色,心中不由得蕩起陣陣喜悅之情。
霍口是著名的畬鄉。據說,畬族的先民是從廣東潮州的鳳凰山一路遷徙來到此地的。他們相中了這里山環水抱的地勢,更相中了這里遠離塵囂的寧謐。霍口給我的最初印象,就是出奇的安靜。公路上來往的車輛不多,街上也看不到匆匆的行人,慢生活的節奏在這里延續了千年。大凡山區的村鎮,都有一種隘迫之感。霍口卻不同,村莊坐落在兩條支流匯合處的扇形灘地上,顯得雍容而舒展。溪邊的茂林修竹,溪上秀麗的拱橋,把個青瓦白墻的村莊映襯得如同在童話的世界里一般。不時可以看到成行的白鷺輕盈地掠過溪面,耳邊響起陣陣清脆的鳥鳴。多少年來,霍口溪就這樣靜靜地流著,如同一條綠色的藤蔓,把一個個畬族村寨緊密地聯結在一起。
此刻,我們正是順著霍口溪的一條支流走。山路迤邐,漸行漸深,溪邊環簇著一座畬家小村寨,它有個好聽而親切的名字,“山朋”。與山為朋,可知畬族人對山的熱愛和對山的依賴。他們自稱“山哈”,意思是住在山里的客人。他們在山陬崖畔建設家園,但始終視大山為主人,愛山敬山。這里的確是山的世界。一座座倚天拔地的大山,肩并著肩,手挽著手,如同一個個巨人,正深情地俯視著身下的一條小溪。這道從無數綠葉中流淌出來的溪水,在陡峭逼仄的峽谷中正小心翼翼地行走,不時推開掩冉的眾草,避開擋道的巨石,輕濺的水花,帶來樹林的濃蔭,也悄悄傳遞著大山腹地神秘幽深的氣息。
于是,我們一路上穿峽過灘。不過,那峽谷自身就是一道讓人神迷的風景,常常一個轉身,便會帶出一串意想不到的生動畫面。山石也罷,樹木也罷,溪水也罷,都將一種樸野的美勾勒得那樣隨意、生動、豐富,那是大自然不假雕飾的手筆。風從重重壁立的石崖后旋出,而后貼著的急湍的流水一波一波地拂面而來,帶著野草清香的森林氣息頓時注滿每個人的胸間。
險峻的峭崖、蓊郁的森林、葳蕤的花草和流淌的溪流,如同一幅幅水汽氤氳的畫軸正漸次展開。我們就行進在這長長的畫軸間。
這里也是樹和花草的世界。午后的陽光像水似的漫布開來,驅散了林子里的霧氣,于是萬千草木盡情地展示自己的身姿。紅豆杉、刺桫欏、花櫚木、建楠,一棵棵、一簇簇珍稀植物,在我們的眼前逐一亮相。還有那片福建省最大的百年紅楓林,雖然時令不是秋天,但擠擠挨挨站滿一面山坡的樹林,依然可以想見秋來楓紅似火的熱烈景象。
簡易的棧道緊貼著懸崖,它們自身也是峽谷的一道風景。因了這條棧道,原先咫尺天涯的峭壁間無端地有了一條路。千年沉默無語的山巖,自茲有了交往,有了親情。隨著棧道的延伸,懸崖峭壁不斷變換身姿,時而孤峰入云,時而飛水陡降,愉悅著游人的耳目。
不經意間,一道瀑布飛瀉而下。頃刻演繹出一幕驚心動魄的巨巖和激水相搏的故事。這里是一處斷崖,溪水進退無路,只能發一聲喊,舍命躍下。誰也想不到,那柔弱纖細的溪流,在生命的緊要關頭,會有這樣的勇氣,同時激發出這樣的聲威。一時群山為之戰栗。
就這樣,我們伴著一條小溪行走,溪聲盈耳,山色娛目,清風入懷。溪兩岸連峰疊嶂,略無闕處,溪水便在這窄窄的峽谷間艱難穿行,時而平緩時而湍急。一路上巨崖擋道,頑石塞途,而征途漫漫。溪流不停地喧嘩著,似乎在為自己鼓勁,又像是要告訴我們些什么。當我們隨著溪流走出山口,進入一座村莊,豁然開朗,不禁想起楊萬里那首膾炙人口的《桂源鋪》:“眾山不許一溪奔,攔得溪聲日夜喧。到得前頭山腳盡,堂堂小溪出前村。”
這是一條溪流的跋涉,從高山峽谷間,風雨兼程,不辭辛勞。這也是一條溪流的等待,千年的守望,不曾動搖。青山綠水,終被世人認識。走進霍口,每個人都會忍不住為之稱嘆:好一片綠色,好一處畬山水!
《光明日報》(2019年02月01日15版)
原文鏈接:http://news.gmw.cn/2019-02/01/content_32450451.htm